阿嫲紧紧握着我的手, 泪如雨下。
阿伯在洗肾时突然心跳停止。接到洗肾室护士通知, 我飞奔到洗肾室。护士和实习医生已经开始了心肺复苏 (CPR)。心电图仍然是平线。
‘什么状况?’ 我一面穿手套, 一面准备插管。
“病人70岁, 患肾衰竭, 长期洗肾。这次入院是因为心脏病发作, 给过了抗凝血劑, 已经好几天了。几天前我们用持續性低效率血液透析(SLEDD) 替阿伯洗肾, 没有大碍。预计几天后就能出院了。但刚刚洗肾时突然意识昏迷, 心跳停止。。。”
听完他的汇报, 呼吸管也已插置完成。确定插管无误,‘继续CPR!’我把管理呼吸的重任交托给护士后, 急着找病患家属。
阿嫲刚从医院底楼的贩卖部买了面包和包装水, 准备给阿伯洗肾时充饥。但当她回来时不见阿伯, 映入眼里的是已被拉上的床帘, 粉红色帘布背后传来嘈杂的声音, 还有各种仪器哔哔哔的尖叫声。阿嫲愣了住了, 手里的塑料袋差点就像电影情节般掉到地上。
我把她扶着, 带他到一张空椅子让她坐下。
“怎么会这样,我才下去一下。刚才还好好的,怎么会这样?”阿嫲喃喃自语。
‘阿伯刚才洗肾时心跳突然停止了。我们知道阿伯刚患心脏病,所以洗肾风险特别高,因此用必较温和的方式替他洗肾,但可能他还是。。。’ 我安抚着阿嫲的肩膀,‘我们正在为他做CPR, 希望他心跳会恢复。’
阿嫲怔怔望着我。我不得不回到阿伯病床边继续作战。
肾上腺素给过了,在做CPR的战友们都已汗流浃背。心电图随着我们奋力地胸外按压在跳动着。但每两分钟暂停胸外按压,做脉搏检查时,那条绿色的线又毫不给脸,懒洋洋地变回平线。好不容易,CPR进行了二十分钟,阿伯的心脏还是没有动静,瞳孔已经放大。大伙儿对望了一眼,然后都摇了摇头。
我走近坐在洗肾室外椅子上的阿嫲,她十多岁大的孙子在旁静静地陪着她。护士告诉我她的孩子还在途中。“阿嫲,已经二十多分钟了,我们尽力了。”
两行泪水顺着刚才还没干的轨迹划下。我递给她面纸,然后把她带到阿伯床边。
她呆呆地,看着陪她走过半个世纪的老伴,静静地,冷冷地躺着。阿嫲叫了一声“亲爱的”,阿伯闭着双眼没回答。护士把阿嫲带到阿伯身边,让阿嫲在阿伯耳边念祷告文,然后阿嫲轻轻地对阿伯说了最后的几句话。那些本来留着来日方长要细细述说的千言万语,短短的几分钟,又如何说得完呢?
“阿伯已经不在了,阿伯已经不在了。。。”她在椅子坐下后又开始哽咽。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棵救命的稻草,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。我尝试安抚她,但要安抚一个刚失去了终身伴侣的人谈何容易?
“太突然了,发生得太突然了。没想到。。。我没想到!阿嫲还来不及向阿伯道别,还来不及向他道歉,还来不及。。。”
‘阿嫲,阿伯有听到。刚才你对他说的他都听到。’
“医生你不是说他刚刚已经断气了吗? 阿嫲都还来不及向他告别啊。”
‘不,不。刚刚阿嫲对他说话时他听得见,他那时还没完全离开,他听得见。’
“真的?”泪水还是不断地流下。“真的吗?小弟你不要骗阿嫲。”
‘真的,我没骗你,阿伯听到,阿伯都听得到。’
“你没骗我?”
我奋力地摇了摇头。
阿嫲虽然还是哭泣着,但她的脸突然展现了一丝的宽慰。我不晓得她是不是真的相信了我这善意的谎言。得知与她长相厮守的伴侣,在临走前听到了自己最后的话,最后一次的道别,最后一次的道歉。对我而言,那是举手投足的几句话;但对她来说, 那将会是她余生最珍贵的回忆。
每天在生、老、病、死中穿梭,有时会因为看淡了变得麻木;有时会因为自我保护而保持距离;有时会因为不想受伤害而变得冷漠无情。但这些在白色巨塔不断上演的情节,偶尔还是会冷不防地,像阿嫲抓紧握着我的手般,牢牢地触动我们内心最深处,让冷却的心又炽热过来,让我们在行医的路上坚定地走下去。
p/s:很久沒更新blog了。這是一篇舊文,只是最近才有閒翻譯過來。希望你會喜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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